徐泽真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了她身上。包括贾玉卿和已经吐空了胃此刻正拿袖子擦嘴的申小六在内,所有人都是一脸兴奋,想要亲眼再看一次她这总思路跳跃的推理表演。
唯有董孝麟只是楞了一下就质疑道:“你刚就瞟了一眼而已,哪怕你眼力再好,能看清现场全貌?而且我没有看到死者身上有明显的刀伤,你是怎么下的谋杀判断?”
徐泽真平静地把视线转向他,眼神中微微带了些不服气:“尸体的刀伤明明很明显,就算只看一眼就发现也不奇怪啊!可能是因为脸上的伤口太大所以反而容易被人忽略,两位死者脸上的皮肉虽然没了可伤口的边缘却十分平整,那就肯定不会是狗啃的结果,而是有人把他们的脸用刀子割下来的。既然是用刀子割脸再让狗吃,这就不可能是意外,只能是谋杀!”
看董孝麟神色冷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过于硬气了,立马避开了他的视线,挠挠头假咳两声才又恢复了以往怯生生的语气对贾玉卿说道:“呃……当然,我猜是用刀子也不一定对,也有可能是其他锋利的东西。”
贾玉卿上次见她差点气疯谭佳丽,就已经十足震惊了,现在看她一眼辨凶杀更是惊得下巴都要脱臼了,好半天才愣愣地点点头,梦游似的带着助手进了狗舍开始进行初步验尸。
贾玉卿干活儿不喜欢被围观,徐泽真也实在是不敢再靠近狗舍,正打算去赌狗场外透透气顺便跟及时搬救兵的步翩翩道声谢,就感觉自己的后脖领子被人给揪住了,是董孝麟。
“跑哪儿去?”董孝麟以为她要开溜,蹙着眉头问道,“虽说你还没正式从闸北辞职来我这儿,可这里好歹也是两条人命哎!你该不会是觉得事不关己想溜,继续回去当你的破烂儿小巡警?”
徐泽真本来没有想溜的意思,可一听这话,知道这家伙还没断了把自己挖去巡捕房的念头,心里不知怎的就忽然来了脾气,想着干脆一次说清楚一了百了。
她一把挥开董孝麟拎着她衣领的手就冷冷地说道:“董探长,您也说了我还是闸北的人不是你巡捕房的手下,而且我根本没有打算去你那儿上班。求求你放过我,行不行啊?沈知秋和顾春兰的案子我是因为老罗无辜枉死才被卷进来的!你是救了我,可如果没有你去追艾琳娜我也不会中枪老罗也不会死对不对?钱家父子和福利院的事那是因为你跟我们局长说了是‘借’人,而且是联合办案我才被迫帮忙!而且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被弄一身泔水,而且还差点被烧死?!”
董孝麟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蹙着眉头刚要开口,她就气哼哼地直接堵住了他的话:“你别说话听我说完!今天我本来可以在书局安安稳稳过个假期,是你非要拉我来看什么赌狗场。现在出了人命,怪我吗?我就是个没志向没抱负也没本事的小碎催,我只想安安稳稳当我的破烂儿小巡警,我有家人我不想死也不想遇到麻烦和危险!这里是租界,不管发生多少命案也跟我没关系吧?难道……”
她说得起劲,连“难道堂堂中央巡捕房的探长缺了我这个闸北小巡警就破不了案?”这种尖酸刻薄的话都差点说出口,好在已经被她这忽然发脾气吓傻的申小六及时冲了过来捂住她的嘴,她这才把伤人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一脸倔强地直视着董孝麟简直要喷火的眼睛。
她这话说的声音并不低,不少人都听见了,包括几个正在被警探讯问的赌客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董孝麟的脸色十分难看,嘴唇紧抿着眉头紧蹙,拳头都捏得“咔咔”作响,好半天才抬起一只手恶狠狠地指着徐泽真的脑门,微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小子,你有种啊你!”
按照申小六的经验,如果董孝麟出现这种笑容,那被盯上的人就真的可以立马开始选好要躺在哪家医院或者挑选哪块坟地了……他尽管在哆嗦,还是满脸堆着笑地把徐泽真护在自己身后替她求情:“老大,徐老弟是一时嘴快,他不是那个意思!你就放过他吧?要打就、就、就打我吧!”
正在狗舍里验尸的贾玉卿也听到了动静,特意探了个头出来冲董孝麟吼道:“姓董的,我家小真又没说错,你把人家当苦工使害得人家一身伤就算了还老没个好脸,我警告你你可不许欺负她啊!”
徐泽真没想到申小六和贾玉卿会这么护着自己,立马就从申小六身后站了出来:“小六哥,贾医生,你们不用这样替我说话,我、我就是那个意思!他要打人就冲我来吧,别看他劲儿大,他、他……”虽然心虚,但她还是豁出去地一抬下巴,挑衅地看着董孝麟举了举自己的小拳头,“他可不一定打得过我!”
“啊?”申小六彻底傻了,抬手想要摸摸徐泽真的额头有没有发烧却被她躲开了,苦着脸说道,“徐老弟……你没事儿吧?你、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啊?”说罢就着急忙慌地把她往自己身后护着,生怕董孝麟一发疯一脚把她踹飞似的。
看他这副老母鸡护崽的样子,董孝麟简直哭笑不得:“申小六,我没打算打他好吗?你用不用这么防着我?”
在申小六痴呆一样的表情中,他坦然一笑:“这小子话糙理不糙,人家现在确实是帮忙的而已,咱们也确实不能让人家一个人扛大梁啊!我就是见不得有人死得不明不白,所以一遇上人命案子就特别着急,也真的很看好他这个人才,所以才逼得紧了些,一点儿都没把他当苦工压榨的意思!而且他身手确实不错,虽说是瘦了吧唧力量不足,但是胜在灵巧迅猛出拳又快又狠,门口那几个刚醒来没多久的全是他干的!刚才我说他一个人挡住二百多人,你以为是开玩笑呢?要是真打起来,他打不过我是一定的,但也不至于被我打太惨。”
“???”徐泽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坦****地说出这种话,一时间竟愣住了。她只觉得他脸上臊得慌,觉得自己刚才为了让人家断了挖墙脚的念头简直是句句戳心,一点余地都不留,实在是有些不体面。
更加震惊的是申小六,他刚才吐得昏天黑地压根也没听清几句董孝麟的话,这会儿知道是徐泽真的危难之时一夫当关堵门直面二百多号穷凶极恶想要逃跑的赌徒,这是怎样的英雄气魄,怎么可能是瘦瘦弱弱斯斯文文的徐泽真干的事儿呢?
更让人震惊的是,董孝麟不止没生气,还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了起来:“不过我到现在还没明白你干嘛身手那么好还装出一副胆小如鼠谁也不敢惹的怂包样,一边打人还一边跟人道歉哄着人家别逃跑,这算是什么路数?”
徐泽真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还没想好说什么,贾玉卿就一边摘手套一边从狗舍里走了出来,一开口就是:“姓董的,你可真的得把小真给哄好了!别看人家只看了一眼,她刚才说的可是一点儿没错,两个死者的脸皮确实都是让人用刀子割下来的,这事儿确实是谋杀!”
他叹了口气,一脸唏嘘地说道:“从尸体情况来看,这两个人应该是先被割了脸,然后才被狗啃成这样的。割脸的工具应该是刀子没错,但是目前在这个狗舍里的没有找到,在现场所有碎肉之中,我暂时也没有找到人脸的部分。也就是说,这几具狗尸恐怕通通都得带回去解剖,希望可以趁着狗胃还没来得及消化,能找到一些人体组织来。最好是能找出他们的脸拼凑出五官,以此来确认死者的身份。还有就是……我希望是我搞错了,但是……”
董孝麟催促道:“别给我绕弯子,赶紧说呀,但是什么?”
贾玉卿嗫喏半晌才深呼吸了一口血腥味稍淡的空气说道:“但是……我应该没有弄错,这两个人被割脸和被狗啃的时候,应该还是活着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全身一丝不挂躺在赌狗场的狗舍里,被一群恶犬啃得面目全非断手断脚,这就已经是惨到没边儿了。现在却说是被人先用刀子割了脸面,再丢去喂狗,而且整个过程中这人还都是活着的!
想到在有意识,保持着清醒的情况下,亲眼看着自己遭受这样惨绝人寰的命运,那简直比被人一枪崩了要可怕一万倍!
还是过年期间,按理说应该是红红火火喜迎新春的日子,可所有人的脊背都是湿淋淋的一身冷汗,脸色都难看至极,气氛一瞬间紧张到极点。
贾玉卿叹了口气,开始安排助手们和几个警探一起把残缺不堪的尸块,用铺了油布的担架给一一装上了车,准备运回医院,在那里再进行更加细致的检查。
看着那白布下迅速渗出来的血迹,赌场院子里还在接受讯问的赌徒们和那些警探们通通都怔住了,一直目送着担架上了车。
董孝麟正忙着观察每一个赌客和打手看到尸体的表情,以此来筛找可疑的人。
徐泽真却忽然一脸认真的问贾玉卿:“贾医生,尸体胳膊上那个牙印,你注意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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