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一百九十六章 执念

第一百九十六章 执念

楚孜然走得真的是非常的慢,常常走一步停两步,仿佛闲庭漫步似的,但他却没有那种赏雪看梅的自在悠然的感觉,他的背影显得非常的沉重。

雪似乎又下得大了些,积在楚孜然的肩头,沉甸甸的,就像是这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皇都。

雪狐皮的大氅一角拖在地上,被雪水打湿,染上了污秽,变得漆黑一团。

顾芊芊的目光就停留在那乌黑上,怔怔地看着,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随着那团乌黑而动,走在她旁边的姜寒铭看着有些担心,伸手牵住了顾芊芊,却被她手里的冰冷冻得一个激灵。

怎么会这么冷?今日出门,姜寒铭特意看着让顾芊芊多穿了一件袄子的,早知道他就应该再让顾芊芊加一件衣服的。

姜寒铭从怀里掏出捂得有些热乎的手套,将它仔仔细细地套在顾芊芊的手上。说起来,这个手套还是去凤林县时顾芊芊特意为姜寒铭做的,他一直都视若珍宝一般。

即便是被姜寒铭这般折腾,顾芊芊还是不言不语,她就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谢华最后留给她的是一个背影,看起来佝偻又沧桑,隐隐约约和顾芊芊前世最后一次见到的谢华的模样契合在了一起。

那时谢蓉蓉的假借空白圣旨栽赃的计划已经布置妥当,万事也已具备,只欠东风了。

萧宏景开始在前朝大肆着手清理谢家的势力,这让谢家元气大伤,一蹶不振。

而就在这时,谢华向宫里递了牌子,请求见谢蓉蓉一面,当时谢蓉蓉心里惊疑,谢华自她入宫以来对她都是避而不见的,今日怎么欲来见她?

谢蓉蓉一边担心是谢府里的计划出了乱子,一边也猜想谢华是不是走投无路,跑来向她求救的。

出于顾虑,最后谢蓉蓉在储秀宫里见了谢华。

那时的谢华和现在一样,满面风霜,望着谢蓉蓉的视线里,有显而易见的心疼和愧疚,道:“蓉蓉,谢家将倾,只怕很难再保你周全了……爹爹对不起兰儿,也对不起你,今后你在宫中必定会受些委屈,你要多保重,要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好好的,你要好好的……”

尽管曾经谢华对这个女儿颇有微词,但在最后的最后,他放心不下的,也是宫里这个女儿,所以想尽办法进来,就为了叮嘱她两句。

他可以想象,在宫里这个拜高踩低的地方,一旦没了谢家护佑,皇帝又是个绝情绝义的,谢蓉蓉的生活可想而知。

只是谢华永远也想不到,他的女儿已经和皇帝联手,将他视为眼中钉,他的这一番肺腑之言,在那时的谢蓉蓉眼里,不过是一个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罢了。

谢蓉蓉的嘴角溢出冷笑,眼底也是漠然一片,她沉浸在萧宏景为她编织的那个皇后梦里,哪里还管现实中的天翻地覆,她不发一言地目送谢华蹒跚着离开,手

抚上心脏的位置,那里还在不疾不徐地跳动着,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不知为何,谢华离开时背影透出来的荒凉却牢牢地映在了谢蓉蓉的脑海里,在她成为顾芊芊之后,依旧没能忘记……

今次之前,她一直以为谢华并未察觉到皇帝险恶的用心,所以千方百计地要来提醒他。但见了谢华,顾芊芊才明白,谢华不是对这一切毫无所觉,相反,他已经能够隐隐约约感觉到皇帝释放出来的不善,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因为谢华除了逆来顺受,根本就无计可施,无处可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

顾芊芊现在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这句话里的杀意。

哪怕谢华看起来已经是权倾朝野,但在皇帝手里,也不过是喽蚁一般的玩意儿,君要臣死,臣又如何能活?能不能够死得体面一点,还要完全取决于皇帝的心情。

权势,难怪那么多人为它生为它死,当真是一个吞噬人心的玩意,顾芊芊抿紧了唇,微微冷笑起来,重生这一年多,她一直陷在被动的局面里,不就是因为她无权无势么,所以只能任由他人宰割,甚至可能连谢家都保不住。

谢家和楚家能够安然无恙,这是她重生以来的执念,如果谢家还是落得和前世一样的下场,那她重生的意义何在?

倒不如直接化为冤魂厉鬼,去皇宫中取了萧宏景的性命,那样更加干脆利落一些。

谢家,谢家,到底该怎样做,才能让谢家幸免于难?顾芊芊头痛欲裂,只要萧宏景还在那个位置上,他就绝对不可能放过谢家,可现在,萧宏景对她来说,就像是前世和今生的距离,她根本就不可能拿他怎么样。

这天下,还有谁能对付得了萧宏景?

顾芊芊看向走在前面的楚孜然,若是楚家兵权还在,奋力一搏,或许还有几分胜算,但如今楚孜然已经被皇帝架空,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想做什么都是难上加难。

还有汉州的萧晨和陈国华甥舅,这两人倒是难得能抗衡萧宏景的人物,但也仅仅是势均力敌。前世到她死在冷宫的时候,汉州也没能收复回来,但萧晨也没能打进中原。

至于盘据在各个封地上的王爷,虽然在顾芊芊看来,他们一个个都野心勃勃,但如今都没有和萧宏景一抗到底的实力,因此也收敛起了利爪,面上都装得乖顺无比。

现在看来,能够明着撼动萧宏景帝王之位的人几乎没有,顾芊芊几乎都要绝望了,难道她就只能什么都不做,看着谢家轰然倒塌吗?

顾芊芊随着楚孜然走出了谢家,上了马车,一路平稳地朝王府驶去,许是因为天降大雪,即便是还没到宵禁,路上的行人也是寥寥无几,一路上只有摇摇晃晃的灯笼和马车碾过地面的声音相伴。

顾芊芊一路上沉默不语,眉头紧锁,她还在苦苦思索着挽救谢家危

局之法。

楚孜然的神情也不似以往轻松,他伸手揉了揉眉心,脸上罕见地露出了疲态。

他也不唤顾芊芊,自己打开马车上的暗格,从里面翻出酒壶来,拔开酒塞,自顾自地灌了一大口。

顾芊芊嗅到了浓烈的酒气,微微地皱了皱眉,终于回过了神来。

楚孜然见顾芊芊看着他,笑着扬了扬手里的酒壶,道:“西域烈酒,一醉解千愁,要不要来一口?”

顾芊芊轻轻地摇了摇头,自从重生以来,她就再也没有碰过酒了,因为她需要时时保持着清醒,更何况:“奴婢并不认为酒能解千愁,它或许能用来麻痹自己一时,但等清醒之后,愁绪依然在那里,不减反增。”

“所以这世上才有一些人终日酗酒,也许就是不想酒醒之后去面对那些麻烦吧。”楚孜然并不因顾芊芊的拒绝而生气,他摇了摇手中的酒,笑得无奈,道,“比起那些人,你真是活得太清醒了。”

“奴婢宁愿清醒地活着,也不愿意糊涂地死去。”顾芊芊铿然道。

“好一个宁愿清醒地活,也不愿糊涂地死!”楚孜然抚掌而笑,只是他话锋一转,又道,“其实酒这个东西,本身是无关清醒糊涂的,只是在不同人的手里发挥出不同的效用罢了,你知道在南疆将士的手里,酒其实只是用来驱寒和表达喜悦的工具而已。”

“军营里,不是不允许喝酒吗?”顾芊芊沉默了一会,开口问道。

“明面上的规矩罢了,军规是死的,人可是活的,在南疆,没有哪个将士没有偷偷藏起来喝一口酒,特别是在天气寒凉和打退敌军的时候。”楚孜然说起南疆的事,眉眼都变得温柔生动起来,“就连本王,也不能免俗,在军营的马厩里埋了三坛酒,后来不知被谁发现给挖了去,害得本王整整三天睡不着觉。”

“后来呢?”顾芊芊眼底终于有了一点光彩,之前她的眼睛里暮气沉沉的,就像是被绝望笼罩了一样。

“后来,本王将一腔怒火发到了其他人身上,狠狠地操练了他们一个月,心里才舒服了一点。”楚孜然轻描淡写地笑道。

顾芊芊却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军营里到处都是人,楚孜然藏酒的事肯定瞒不过他手下的兵,既然人人都知道这是楚大将军的酒还去偷,还没有人举报,只能说明他手下的人串通到一起故意偷走了楚孜然的酒,楚孜然最后肯定也想明白了这点,所以才故意将手下人折磨得叫苦连天。

但若不是将士们互相之间肝胆相照,亲如兄弟,谁敢和楚孜然开这种玩笑呢?

顾芊芊忽然有些羡慕也有些好奇道:“有机会,还真希望能去南疆看看,看看那万山屏障,碧草连天,看看绵延百里的军帐,那可以生死相托的感情。”

楚孜然笑道:“待南疆平定之时,你可以让姜寒铭陪你一起去看看,那儿若是没有战火,真的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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